第76章 七十六只小水母
作为一名单身独居男子, 诸伏高明的家里并没有可以供小孩子打消时间的东西。虽然他说过，书柜里的书可以拿出来看，但光是看名字莓就默默缩回了手。
电视也看腻了。
莓软软一个趴在矮桌上, 她侧头看向窗外, 屋檐之外蔚蓝的天空，热浪和蝉鸣时时伴随着, 这就是暑假。
桌子上摊开的观察日记本一笔没动，莓用手指按着心爱的自动铅笔在桌子上滚来滚去。
好无聊。
在她病好之后, 诸伏高明说到做到真的带她出去玩了，结果玩到中途，就因为他的工作停止了。
没办法, 小孩子有暑假，但是大人没有, 尤其是警察。
停下周而复返滚铅笔的动作, 莓把脑袋转到另一边, 正对着门口。
她盯着紧闭的房门。
-
“哎呀。”
上原由衣发出惊喜的声音, 她弯下腰，手拄着膝盖问道：“小莓,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头上戴着遮阳帽的粉发女孩仰起脑袋，她从腰间斜跨的包包里拿出笔和本子。
本子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那双莓红色的眼睛, 眨了眨。
“嗯, 是我自己过来的。高明，工作很忙吗？”
女孩是一周前寄住在诸伏高明家的孩子，听说是亲戚家的孩子, 因为监护人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 所以把孩子送到了亲戚家里寄住。
而这一周, 机缘巧合下上原由衣认识了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实际上内在非常活泼的孩子。
但今天感觉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上原由衣回味了下这句话，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不忙哦，这几天我们都比较清闲。”
毕竟刚解决完一个大案子没多久，这几天确实很清闲。
果不其然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女孩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诸伏警官和敢……大和警官一起去吃饭了。”上原由衣一个急刹车把对幼驯染的爱称变成了尊称，毕竟是在警局还是在小孩子面前。
“小莓，吃饭了吗？”
“吃了。”莓点点头，“高明有给我做好饭。”
因为是兄弟的关系，所以连做菜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好吃，一样的令人怀念。
“这个小鬼怎么跑过来了？”
从食堂方向回来的大和敢助和诸伏高明，看到出现在他们办公室的女孩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诸伏高明蹲下来与女孩对视，后者轻轻晃了晃脑袋。
“观察日记。”她举起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我想观察高明。”
“……”
“……噗！”
大和敢助把头扭向一边，上原由衣边忍着笑意边回身叫幼驯染收敛点，不要笑那么大声。
“一般的话是观察植物和动物。”诸伏高明扶额叹了口气，他瞥向笑得最厉害的大和敢助，“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观察人的话，我的建议是，比起观察我，观察敢助君会更有意思。”
女孩面无表情看向大和敢助，认真地点头。
“我知道了。”
大和敢助：“这么随便就改变吗！”
然后，莓得到了一个椅子和旁边无人用的桌子，她看起来是真的很认真在写日记，时不时就投过来的视线，让大和敢助喝水差点呛住。
“小莓是一个人在家里太寂寞了。”上原由衣悄声对诸伏高明说：“所以才会拿观察日记当借口，比起一个人的家里，她更想留在这里。”
诸伏高明垂下眼，掩盖眼里的思绪。
已经过去一周了，女孩每天都会有很长时间，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她在等待什么，他很清楚。
-
晚上，莓跟着诸伏高明一起下班。
粉发女孩踩着路灯投射下的影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看不出心事的样子。
回到家里，她也是安安静静的抱着膝盖坐在电视机前；诸伏高明挽起袖子进厨房准备晚饭。
莓与大多数与她同龄的孩子不同，她看着内向实际很活泼，但没有活泼到令人厌烦，看着懂事，但也没有懂事到让人完全忘记她是个孩子。
她会因为今天晚饭的饭后甜点是冰激凌这种简单的事情，一直从早上期待到晚上。
但即便是这样的孩子，也没办法做到像大人一样。
大人能忍受得住分别的寂寞与痛苦，小孩子即便能忍受也没办法掩藏。
就算试着隐藏，也全是破绽，让人看得心有不忍。
“一个人在家很寂寞吗？”
诸伏高明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问道。
抱着水母玩偶，呆毛都蔫巴巴垂下的莓，小幅度的点点头。
“很寂寞。”
“是吗。”诸伏高明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说，“抱歉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情，明天就和我一起去警局吧。”
“可以吗？”女孩试探地问。
“没关系，大家都很喜欢你。”
粉色的呆毛扬起，她晶亮的眼眸亮起了光芒。
“嗯！”
“还有一件事。”他说：“等待的时光虽然很痛苦，但你要相信这份痛苦是值得的。”
“一旦那边结束，他们一定会联络你的。”
“……”
这回他等了很久，才等到眼眶发红的女孩小小的一声回应。
“嗯。”
-
观察日记写到了头，暑假也进入了尾声。
“真是舍不得啊。”
上原由衣目送粉发女孩上了列车，感慨道：“感觉昨天才和小莓见面的感觉，一转眼她就要回去了。”
“无须担心。”诸伏高明看着缓缓启动的列车，脸上露出一个清浅柔和的笑容。
“那孩子的话，还会过来的。”
“诶？真的吗！”
“啊，说不定到时候会拿着寒假作业过来。”他带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旁边嘴角抽搐的大和敢助，“敢助君，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高明你这家伙……下次绝对让她观察你！”
-
莓晃着腿，看着窗外的风景。
原本监护人是要来接她的，但那样的话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已经等不及的莓决定自己踏上回家的列车。
列车停了一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坐到了她对面。
“一切都结束了吗？”她问。
“一切都结束了。”他说。
系统……桃子摘下帽子，与莓对视，镜像双子一样的他们就这样对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车窗外的景色从山壁，变成了大海，那深蓝色透明的大海，仿佛一瞬淹没了车厢内，让这里成为了寂静又富有生机的海底世界。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们寿终正寝？”桃子转着帽子，漫不经心地问：“我们的契约也要结束了，你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该回到你原本的身体里去了。”
“桃子。”
“你该不会要等到自己也变成老奶奶吧？”
“我不会离开了。”
转动的帽子渐渐停了下来，男孩低下头，刘海挡住他的视线，他咬住嘴唇。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莓很平静。
“你真的知道吗？”桃子抬起的眼眸，十分犀利：“人类的时间敌不过你我时间的一半，在这短暂的一生里会经历多少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你根本不懂。”
“在长久和短暂之间你竟然要选择后者吗？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桃子。”莓伸出手，握住他攥得发紧的拳头。
“我已经回不去了。”
终于忍受不了爆发的男孩，站起来揪住女孩的衣领，他不想承认自己也被同化了，但眼角滑落的确实是代表人类情绪的泪水。
“选择当人类的话，你短暂的一生很快就会结束！”
莓轻声说：“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之前，我可以忍受漫长的时间，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我找到了比起长久寿命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已经决定作为人类活下去了。”
“对不起，不要哭了。”
他呜咽着说：“你这个笨蛋。”
海水退去，喧闹的世界再次回归。
“解除契约吧。”
“嗯。”
他们额头相抵，在那个只有他们的内心世界里，做了最后的道别。
一起旅行的回忆一幕幕在屏幕上回放，代表着契约的光芒缓缓升起，一直到最顶端，骤然绽放又消散。
契约解除，他们不再是一体同心。
“我其实并不希望你学会人类的感情……”睁开眼，桃子自嘲道：“但看着那样努力的你，我说不出阻止的话。”
“笨蛋水……不，莓。”
“恭喜你。”
-
列车到了东京，莓下了列车，在车站门口看到了自己的监护人。
穿着西装的降谷零正在与旁边卸下伪装的赤井秀一争论着什么，夹在中间的诸伏景光习惯的劝阻，倒也没有过于为难的样子。
就像是无形之中的感应，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话头，看向了这边，隔空与女孩对视。
并露出了她最熟悉的笑容。
桃子站在她身后，扬起嘴角，伸出手推了她一把。
“去吧，莓。”
“和你们的监护人们问好。”
莓往前趔趄一下站稳脚跟，回过头时粉发男孩已经转身离开了。
“莓！”
听到呼唤，莓转身，笑着跑了过去。
-
回到列车上，桃子身边坐了个人。
“然后，你之后也要离开了吗？”黑羽快斗问。
“不，谁说的？”
“？！”
粉发男孩面无表情看着瞠目结舌的少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
“等、哈？但你刚才那个氛围不就是要分别吗？！”
“只是解除了契约而已，我还是不信任人类，万一那天他们对莓不好了，我就带走她。”
“诶——”
“所以，我还要住在你家了，顺便帮你调查你老爸的事情。”
“那还真是谢谢~”
两人如往常斗完嘴之后，黑羽快斗想了想，伸手拍了下男孩的脑袋，在他惊愕的神色中，笑嘻嘻说：“那么，我们也回家吧。”
桃子垂下眼，隔了很久才点点头。
莓，人的一生就是相遇、分别、如此周而复始。
所以——在真正的离别到来之前，不要留下任何悔恨。
为了能够好好说出再见——
为了最好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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