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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生偏偏是女子


  “你是说,这望月楼里的那位俏厨娘,很有可能是你师父?”姜小蛮挠挠头,看着小姑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是!”姬小月鼓着嘴,郑重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大眼睛眨呀眨,神色无比认真。

  “可惜望月楼的后厨是不让外人进的。”姜小蛮耸了耸肩,冲着楼下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那胖掌柜别看身材臃肿不堪,可他那手上的铁算盘可非寻常凡铁,竟然是和我爹爹身上那件甲胄一般无二,是以东域大雪荒原上的天外陨铁打制而成。天外陨铁,每一年能落入九州的不过数十斤,绝不是平常生意人能得的到的。”

  “真是不甘心!”小姑娘撇了撇嘴,放下了筷子,将下巴磕在桌子上,视线再次落回到那道散发着热气的甜羹上,呢喃道:“这道‘玲珑骰’的名字是我师父当初取的,整个九州,除了教给我以外,就只有她自己会做!”

  说着,小姑娘得意的扬了扬小下巴,向姜小虫和萧姑娘解释道:“别看这‘玲珑骰’只是以寻常红豆酿制而成,实则是需要历经三十五道工序,从熬制甜羹的辅料,到烹煮时所用的木柴以及火候的掌控,无一不得多一分,更不能少一分。不然,就出不来那种相思的味道。”

  “相思的味道?”姜小蛮怔了怔,有些不解的看着小姑娘。

  人活一世,自然离不开吃。

  这世上,能用柴米油盐酱醋茶能烹制而出的,无非离不开酸甜苦辣咸这五种味道。

  相思的味道?

  倒是第一次听说。

  “玲珑骰子安红豆,此物最是能相思。”萧姑娘轻念一声,旋即呵呵一笑,看着小姑娘道:“小月亮,你师父不但是厨艺大家,也还是一位才女呢!”

  “对啊,对啊!”姬小月乐呵呵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露出脸颊上一深一浅的酒窝:“我师父可厉害了呢!当初在樊城时,可是被称为女厨神的!”

  “要不,我去引开那胖掌柜,你溜进后厨看看?”姜小蛮又向着楼下看了一眼,这会儿那位手里时刻捏着一柄铁算盘的胖掌柜正笑脸相送酒足饭饱的熟客出门,一副人畜无害。

  任谁也不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嘴里时刻念叨着和气生财的胖掌柜,竟然还藏着一身不俗的修为。

  北凉城里,参差百万剑,自然是以孤独一族为首。

  可若说北凉只有独孤,却也不尽然。

  所谓大隐隐于市,大巧藏于拙。

  如这姓铁的胖掌柜一般,隐于世间的龙虎。

  不算多,可却也并不会太少。

  姜小蛮昨日夜间得了那有些莫名的造化,只差半步便能入先天。

  这神识感知的能力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此刻,望月楼里。

  有数股磅礴气息隐而不发。

  楼中,人烟鼎盛。

  楼上楼下吃酒的饮茶的不下百人,指不定哪个文质彬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是那隐于草莽的龙蛇。

  一入江湖深似海,怕的不是那些打着赤膊,肩上纹着出云龙刺着下山虎的凶汉。

  正是这些垫付于草莽间,或是以文弱形象示人的书生,或是那手里捏着铁算盘拨拉不停笑眯眯和气生财的胖掌柜。

  “算了!”小姑娘没来由叹了口气,一双大眼睛有些黯淡,懦懦道:“我师父当初离开樊城时候说过,以后若是在江湖上遇见了,除非是她主动来寻我。不然,绝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她是我师父。”

  “小月亮,你师父可真是个怪人。”萧颖夹起一块散发着淡雅酒香的胭脂鸡递到小姑娘碗里,轻笑道:“先别纠结啦,如今填饱肚子才是正理。”

  “嗯!”小姑娘认真的点了点头,将那那块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含糊不清道:“等吃饱了,我偷偷去后厨瞧瞧,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师父她怎么会跑来北凉城里。”

  姜小蛮两只手拄着下巴,看着这会儿腮帮子鼓鼓的小姑娘笑而不语,一时间竟然觉得并不是那么饿了。

  禅宗有一句偈语叫秀色可参。

  这说的,可不就是此情此景?

  被少年直勾勾盯着,小姑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吞咽下口中食物,红着脸不满的嘟囔道:“喂!姜小虫,看什么呢?怎么不吃东西?”

  萧姑娘端起桌上瓷杯,小酌一口杯中淡酒,浅笑道:“姜公子在瞧的,自然是这天上最为明亮璀璨的小月亮呀!”

  淡酒有淡酒的好,不易醉人,所以不怕喝多了酒后失言。

  萧颖饮尽一杯,又续上一杯,忽然就想起来从中域一路乘船南下时,曾有幸得见一位瞎了眼着青袍的盲琴师,独坐一叶青木竹筏。

  于浩瀚江水中,如一叶浮萍一般。

  丝毫不惧江上恶浪翻滚,淡然抚琴高歌,有如陆地神仙。

  词曲淡雅,字里行间俱是珠玑。

  “与君辞,凝泪蹙颦是女子。”

  “与君辞,执手相约是女子。”

  “与君辞,倚楼清歌是女子。”

  “与君辞,相思成痴是女子”

  “与君辞,三生不负是女子。”

  “但见相思,不闻相思。”

  最后,那盲琴师高唱:“相见难,我藏十分相思,七分如柳絮倾城飞时花满天,余下三分寸寸是为劫。”

  浑浊江水翻腾,那盲琴师一步登天直入云端。

  青木竹筏,青衫绿袍,有如天外飞仙。

  江上大船无数,万千过客惊为天人。

  姓萧的姑娘轻执酒盏,双眼微微迷离,偷眼去瞧脸颊微红的小月亮,轻声喃喃自语:“可偏偏,为什么会是女子?”

  “瞧小猪呢!”姜小蛮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揉乱了小姑娘柔顺却有些枯黄的发丝,乐道:“你说说你,这么能吃,吃相还这么凶残!就不能学学萧姑娘,淑女一些?”

  萧颖回过神来,将那些不可说不可言的小情绪藏得很好,拄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嘴角微扬。

  有姜公子和小月亮陪在身边,萧姑娘就很满足。

  总觉得每天看着两人斗嘴,就会莫名的舒心。

  就像一场场折子戏一般,若是哪一天看不着了,怕是当真会不习惯的。

  折子戏,似戏非戏。

  一如旧城里的旧屋脊。

  屋脊下,定有斯人潜藏温言软语岁岁如期。

  第一次,萧颖忽然觉着若是自己该是男儿身那会有多好。

  说什么,也要从姜小蛮这里将小月亮争抢过来。

  手中酒盏轻轻一晃,有酒水溅桌面。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萧颖轻笑着摇了摇脑袋,将那些才下心头又上心头的思绪再一次压下。

  人啊,贵在知足。

  那些莫名的情绪,想太多作甚。

  木已成舟,望而不得。

  想了想,姓萧的姑娘抬起纤纤素手,指间轻点桌面,蘸着酒水在桌上游走。

  以玉指为笔,以酒水为墨。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得了禅宗传承的萧姑娘,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禅意,佛气十足。

  “讨厌!”姬小月张牙舞爪,抬腿去踹姜小虫,气呼呼道:“别乱揉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虽然早已预料到小姑娘会炸毛,可这回姜小蛮却是故意没躲,任由姬小月一脚踹在自己小腿上。

  别说,姬小月虽然身形娇小,这力气可着实不小。

  见少年龇牙咧嘴,姬小月有些心虚地往萧姑娘身旁靠了靠,小心翼翼道:“你干嘛不躲开呀?”

  “干嘛要躲?我以为你舍不得用力呢!”姜小蛮下巴磕在碗边,一脸哀怨的看着姬小月,苦着脸道:“谁想到你这死丫头当真下狠手!”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乐呵呵道:“咯咯,谁要你老揉我脑袋!”

  姜小蛮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瞪了小姑娘一眼:“谁让你吃相这么凶残的!”

  顿了顿,少年瞥了一眼小姑娘桌下那双晃呀晃的小短腿,轻咳一声道:“而且,你本来就长不高了啊!”

  萧颖轻笑着揽住小姑娘的肩膀,白了一眼那惫懒少年,笑道:“长那么高作甚?女孩儿就该像我们小月亮一般,这以后呀,遇上了喜欢的男子,小鸟依人依偎在身边多好?而且,我们小月亮吃相哪里凶残了?”

  “就是,就是!”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露出小酒窝,将脑袋靠在萧姑娘柔软的酥-胸上,乐呵呵道:“瞧见没姜小虫,我这叫小鸟依人,你敢这么靠在萧姐姐怀里不?不敢吧!”

  萧颖本就身材曼妙,尤其是胸前一抹皎月,更是如那层峦山川一般,雄浑壮阔。

  姜小蛮忽然就想起一句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诗词,“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巧闻红装逐香车。”

  没来由的脸颊一烧,连忙移开目光。

  视线不由落在了靠在萧颖怀中的小姑娘身上,竟是又想起一句诗词来,“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

  自知失态的少年连忙偏过脑袋不去看两个姑娘,端起身前酒盏想要喝上一口缓解一下尴尬。

  “说什么呢!小月亮!”萧姑娘也是不禁脸颊微红,轻轻抬手点了点小姑娘光洁的额头,嗔道:“你这死妮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姬小月躲在萧颖怀里,不安分的晃了晃脑袋,乐呵呵道:“咯咯,萧姐姐,我和你讲,以前在樊城时我有一个死对头,连她都曾经说过姜小虫就是一个下流胚!所以啊,以后你可得谨记,防火防盗防姜小虫!”

  姜小蛮一口酒水刚喝进嘴里,还没咽下肚便差点喷了出来。

  差点被呛到的少年愤愤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是被谁害的?”

  “谁啊?不知道?”

  要论装傻充愣,自小在樊城江湖长大的小姑娘可是老手,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姜小虫,脸颊两侧露出一深一浅的酒窝,“明明就是那姓玄喜欢女扮男装的死丫头慧眼识珠,那臭丫头最喜欢神出鬼没,当心在北秦遇上了,真把你这只姜小虫点了天灯。”

  不得不说小姑娘笑起来时候的样子,最是惹人心疼。

  姜小蛮看着她的酒窝,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一时间竟然是忘了争辩。

  过了半响,才缓缓喝了一口杯中剩下没多少的酒。

  那举杯的少年忽然觉着,这本就素雅的淡酒,竟是没了酒的滋味。

  似乎,这世间一切美酒,都不及那一深一浅的酒窝来的醉人。

  不经意间,姜小蛮看到了桌上那虽然逐渐模糊,但却尚未淡去的字迹。

  是方才萧姑娘以酒为墨留下的。

  字迹娟秀,却不失磅礴。

  折钩撇捺,尽都藏着一股子古刹中的禅意。

  ‘你在山巅,离着一山又一山。我在河川,隔着一川又一川。描黛眉,点绛唇,只恨今生不得男儿身。南岭有木兮,北海有枝兮,咫尺天涯,望而不得。’

  姜小蛮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雪,不去深思。

  有些事,一旦深思,当如咽入口中的苦酒。

  饮下是苦,吐出亦是苦。

  那个脸上不知为何会有一道狰狞疤痕,却在姜小蛮心里依旧顶天立地的老痞子十一叔曾说过,‘男儿心凌云当如剑,一生只为一人舞。女儿心玲珑当如钵,一生只盛的下一人。’

  北凉有雪,能覆一城一州一国。

  却也难以覆这女子的心。

  望而不得,忘而不得。

  ……

  风雪中,一老一小两道身影,缓缓入了北凉城。

  两人走得很慢,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老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巍峨城门,冲紧紧牵着自己的少年和善一笑,眼里尽是慈祥,柔声道:“孙儿,天机楼那老家伙坐化前曾说过,你注定会是这一世最为璀璨的天骄,是能够让我玄尸宗再立于九州之巅的圣尊。”

  轻轻帮少年拭去头上皑皑白雪,老人抬头看天,自语道:“老夫这辈子不信天不敬天,可偏偏却信那早就该遭天打雷劈的老神棍的话。这一回,哪怕是拼着遭天谴,说什么爷爷也要给你夺来那最完美的一魂一魄,不求你一世为尊,但求你能如寻常孩子一般无忧无虑一世而安。”

  老人眼里脸上俱是慈祥,言语间却是九幽阎罗,让人闻而生寒。

  少年面色苍白如雪,脸颊两侧涂着两抹红色腮红,嘴角带着诡异微笑。

  双目无神,宛若一只没有魂的木偶。

  偏偏在老人声音落下那一刻,那呆滞少年死气斑驳的眸子中,竟是亮起一抹诡异的幽色,深如漩涡。

  乌云愈发低垂,风雪更甚方才。

  似乎,这漫天风雪是想要埋葬整座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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